【诗经原文】
《秦风·蒹葭》
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
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
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
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
蒹葭萋萋,白露未晞。
所谓伊人,在水之湄。
溯洄从之,道阻且跻。
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坻。
蒹葭采采,白露未已。
所谓伊人,在水之涘。
溯洄从之,道阻且右。
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沚。
【白话译文】
河边芦苇青苍苍,秋深露水结成霜。
意中人儿在何处,就在河水那一方。
逆着流水去找她,道路险阻又太长。
顺着流水去找她,放佛在那水中央。
河边芦苇密又繁,清晨露水未曾干。
意中人儿在何处,就在河岸那一边。
逆着水流去找她,道路险阻攀登难。
顺着水流去找她,放佛就在水中滩。
河边芦苇密稠稠,早晨露水未全收。
意中人儿在何处,就在水边那一头。
逆着流水去找她,道路险阻曲难求。
顺着流水去找她,放佛就在水中洲。
【文化解读】
《蒹葭》——中国最美的诗作
(一)最美的诗
《蒹葭》,几乎是中国最美的诗。它美在韵律、美在画面、美在景象、美在境界,可以说,无论是声与色、还是实与虚,它都不平凡。
闻一多先生曾对新诗的艺术美提出了“三美理论”,认为新格律诗派中好的诗歌,应当具备音乐美、绘画美、建筑美。其实这“三美”的主张,不独针对新诗,因为它本来就是源于中国古诗的审美格局,所以以此要求来反观古诗,同样适用。
《蒹葭》,无疑正是诗歌“三美”中的翘楚:
从韵律上看,它韵脚齐整,音节合拍,朗朗上口。读着它,仿佛就是在吟着一首歌。《史记》中称“三百五篇,孔子皆弦歌之”,《诗三百》,原本就是篇篇入曲、唱而传之的,所以《诗经》中的选词用律,必然都符合音乐性,易于传唱。
但遗憾的是,《诗经》这一部走过历史太长岁月的诗集,流传到今天,已经鲜有人唱了,人们更多地只是把它当作纯文学作品看待,在书案纸堆中研究思想性,忽略了管弦歌喉间的音乐性。——可是纵然如此,《蒹葭》这首诗也并未彻底把它的音乐美完全失色于干枯无声的纸页上, 似乎《蒹葭》的韵律本身就是一首歌,仅是朗朗读来,仿佛就有音符苏醒、乐章复活,一曲婉转有致的旋律,已经流转于唇齿之间。
这是《蒹葭》自身具备的“音乐美”,那么“绘画美”呢?当我们读着《蒹葭》,一句一句读下去,就好像是眼见着一幅画卷,一寸一寸铺开,笔墨氤氲,气韵生动,岁月如画全都浮现在眼前。
在这幅画里,秋水漫漫,烟云淡淡,芦苇丛丛,伊人远远。所以说,《蒹葭》的画面感极强,它不像写约会场景的《东门之杨》具体描述了一个故事的片段,也不像写心理活动的《出其东门》仅在诉说着一种情感的态度, 《蒹葭》既不是典型的叙事诗、也不是纯粹的抒情诗,它更像是一幅充满写意与哲思的水墨画,意境深远,言说不尽。
画面美不同于语言美,它不是说出来的、不是让人被动地听的,而是审视出来的、是要人主动走进画面去看的。而《蒹葭》的画面又是如此飘渺,使它的美是如此不可捉摸。《庄子》里面说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”,可以概说总结出来的美,总是有章可循、有法可依的,但是画面的无言,反而成就着美的无涯。
诗的“建筑美”,是指从字句排列的外形上看一首诗,长短有致、参差有序,整体构筑得均衡优美。而《诗经》中三百零五篇诗歌的段落排放,基本都是对称均匀的,偶尔的跳脱,也让人感觉鲜活自然,不显突兀。
《诗经》作为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,确实很是古老。然而其中这首《蒹葭》,却在当代社会也流传甚广。比如有一首由此诗意境化演而成的通俗歌曲《在水一方》,曾随同名电视剧的热播唱遍海峡两岸。这说明,人们不约而同地爱这首诗,虽然,往往很难说清为什么会认同它的美、很难说清它究竟美在何处。——而这种爱诗之心,其实人们也不求甚解,因为美,原本就不需要解释,如同“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”,不必解释就可号召众人,这就是美的感召力。
“蒹葭”这个词的本意,是指水边未成穗的芦苇。而这首诗,无论在音律上还是画面上、无论从气韵上还是意境上,都如它这个名字“蒹葭”的含义一般,拥有着一种淡然冷凝的、穿越时空的美丽,仿佛是打捞自秋江水畔、晓寒深处而来。
《蒹葭》,可说是生长在岁月沉沉中,一首最美的诗。 |